文苑撷英
肖曉 散文——《在秋天,請來陝南喝一壺自釀酒》
在秋天,請來陝南喝一壺自釀酒
秋天是一幅畫,而陝南的秋天是一幅流動的、飄香的畫……金秋時節,走在陝南的溝溝坎坎、山山峁峁、羊腸小道,無論低頭、仰望還是平視,映入眼簾的一定是色彩缤紛。火紅的辣椒藏在綠葉間、金燦燦的大南瓜正在熟睡、羞紅了臉的高粱低垂著頭。放眼遠眺,遠的是連綿起伏、高低不同的山巒,近處是大塊的農田以及掩映在綠樹之間的紅瓦白牆小屋。
金秋的陝南,滿山遍野挂滿果實。成熟的氣息在風中走街串巷,從一戶人家飄進另一戶人家,有的站在門口、有的靠在窗前、有的直接走進餐桌,用滿眼的笑,東張西望,彼此打探著消息。這時,豐收的喜悅寫在人們的臉上,看著滿倉的玉米、成捆的甘蔗、挂在枝頭黃燦燦的柿子,一些新的事物又在山川發酵。
收完田間地頭的莊稼,把柿子請回家,把甘蔗鍘成小段,把拐棗綁成一小捆一小捆,陝南人就要開始在自家小院釀出一壇又一壇美酒了。關于釀酒,我是有些記憶的,六七歲的時候,見過爺爺釀過柿子酒和甘蔗酒。柿子酒和甘蔗酒在做法上基本相似,先把實物鍘碎、搗爛,撒上酒曲,攪拌均勻,裝進大木缸,用薄膜密封起來,讓飽滿的生活開始發酵。經過十天半個月,爺爺打開薄膜,舀起一瓢混合物,放在鼻尖嗅一嗅,然後用手撈起一塊柿子或一截甘蔗放入口中嚼一嚼,嘴角露出一絲笑容,我便知道釀酒的日子就來臨了。
爺爺會選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開始釀酒。這期間,他會提前清掃、整理院子角落的一個大鍋竈、劈好木材,堆放一邊,同時搬出樓上的兩口大鍋,一口放入竈台,裏面加滿水,鍋的上方會安裝一個叫做酒甑子的圓筒用來裝發酵好的材料,四周用泥巴封起來,頂端再放一口大鍋。一切准備就緒,竈膛燃起熊熊大火,經過大火烤制蒸餾五六個小時,酒甑子裏的柿子最終化成涓流,從酒溜子中緩緩流出,變成柿子酒。
看到一小股清流流入等候在下方的棕色壇子裏,爺爺的臉上樂開了花,此時他會用小銅壺接滿一壺酒,讓奶奶炒上一盤臘肉、一盤辣椒土豆片,就著微風吃喝起來。要是有人恰好路過,爺爺老遠就亮開嗓子喊道:快來huo酒(喝),剛出來,頭道酒。說著就用瓷杯子接上半杯,等人走進,直接遞到手中,再招呼著坐下,喝兩杯。釀酒和喝酒時的爺爺是快樂的,時不時會唱幾段花鼓戲。看著他把釀好的酒一壇、一壇搬入廂房、按自己的判斷分等級、密封起來,我的心也會跟著跳躍起來。
牆角站成一排,高低不同的酒壇子,像一個個士兵,守衛著主人的寄托和傳承。小時候每次家裏來客或者晚飯時間,爺爺都會喝上幾杯,每次都會我讓提著壺去打酒,掀開蓋子、一股清香撲面而來,空氣中就有了柿子或者甘蔗的香甜。我雖然不曾喝過一口酒,但爺爺釀酒的樣子以及他喝酒的神情是一段抹去不掉的記憶,在歲月裏如老酒一樣醇香。
秋風吹過山梁,吹過小溪,吹進老家的院子,吹在故鄉遼闊的土地上,略帶憂傷,連同我的心事。近些年,陝南烤酒的習俗隨著老一輩人的遠去,漸行漸遠,只有少數人還在繼續,繼續用傳統的方式維系著一個地方的特色。在陝南萬物皆可釀酒,除了我所熟知的柿子酒、甘蔗酒、拐棗酒還有楊桃酒、包谷酒、蘋果酒……這些農作物被加入酒曲放進缸裏,命運就發生了變化,多像陝南人勤勞、質樸、善良又豁達的性格。
在陝南自釀酒會在各種場合亮相,孩子滿月、婚喪嫁娶、節日走親戚、日常待客、大小節日一同出現,見證人們的歡喜與悲傷、維系著人情世故,訴說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命運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釀酒是陝南生人活中的一個圓、一個點,只要有酒,就有故事、有情懷、有動力、有把苦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勇氣。
歲月如年輪,一圈又一圈。在時代的潮流中,能喝自釀酒的人,還在喝自釀酒的人越來越少了。我的父親偶爾還會想念,也會在和幾個發小吹牛談天的時候就著幾盤農家菜喝上一壺,直喝得滿臉通紅、聲音不斷拔高。我是不喜歡這種場面的,以前不敢說父親,近年來父親有了高血壓,不能喝酒,我也偶爾勸說讓其少喝酒,或者不要喝農家自釀酒,實在想喝就喝一點瓶裝酒。父親理解我的意思,他說,瓶裝酒名字響亮、有品牌,但那是工業化流水線的産物,不像烤酒,從原材料到酒都來自泥土、能追溯到根本,有靈魂。父親對自釀酒的執念跟大多數陝南男人一樣,跟那裏的山川土地一樣,純粹率直、熱情奔放、胸襟開闊。
秋風起,黃葉飛,糧歸倉。眼下又到了陝南烤酒的好季節,村莊的香味被再一次提純,那些散落在天涯海角的遊子,是否能被家鄉的一縷酒香紅了眼眶……鄉下人的情感,簡單、實用,沒有遮遮掩掩、曲裏拐彎,濃烈得象剛出鍋的頭曲,山風一般,細雨一樣。
如果時間允許,在秋天,來陝南喝一壺自釀酒,所有的憂傷,風一吹就散了……
(西安重裝 肖曉)